— 艾草猫窝 —

【茸布】山海不可平

他一次一次修补那致命的伤口,如精卫填海。







尸体堆积着尸体,用逐渐散去的体温和永恒的安眠交换杀死他们的活人短暂安稳的睡眠。

护卫队员们依次缩进乌龟里,度过一个勉强算是平安的夜晚,乔鲁诺在这久违的安心里放松了一瞬间,然后他翻了个身,看到了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没有呼吸,安安稳稳的侧躺在那里,腹部被血色晕开一片,乔鲁诺伸出手去。

那双海洋一般广阔的,锐利又清澈的蓝色眼睛瞬间睁开了,蓝色的替身悄无声息浮现在乔鲁诺身后,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顺着主人的意志乖巧的伏下身体消失了。

“乔鲁诺,有敌人?”布加拉提问,半抬起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那洞开的伤口染红了更多的白色衣料,而他浑然不觉。

乔鲁诺意识到他并非是通过感觉,而是通过什么更直觉性的东西发现了自己的接近。

或许是灵魂本身,他想。

“不,没什么,”乔鲁诺沉稳的回答,“我发觉这次的治疗不太稳定,我想补一下伤口,你的腹部在流血。”

布加拉提低下头扫视自己的伤口,仿佛那是一具别人的身体,“也是,让他们看到就不好了,麻烦你了,乔鲁诺。”

“你平躺着,我会很快完成治疗。”乔鲁诺眸光闪动,把他不容置疑的按下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像他那纯然绅士的父亲,又像他那拥有不似人类的魅力的父亲,“这只是个意外,好好休息吧,布加拉提。”

他温柔的说着,等待着布加拉提全然信赖的合上眼睛。





乔鲁诺知道自己说了谎,但是布加拉提已经失去了舔他的侧脸,品尝他汗水的感官。

这让他放心又失落,一种细微的迟钝的痛楚扎在他的心底,他靠着布加拉提,他的共犯者闭着眼睛沉沉的睡去了,黑色的碎发拢着他安稳的侧颜,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美丽。

他看着这张曾带给他无限安全感的脸,心底碎了一小块,空落落的坠下去。

他不知道这个状态的布加拉提是否还会有睡眠,但年轻的双手熟练的,分毫不差的插入镂空西装的间隙,摸到了那个巨大的伤口,创造生命的男孩把绑在辫子上的瓢虫挂饰取下来,填补好那触目惊心的空洞。

然后他大胆的抚摸他,布加拉提不会感觉到,护卫队安睡着,这是他和乔鲁诺共享的第二个秘密,遭遇真面目不明的老板之后,布加拉提不死不生的活着,一点一点沦陷所有的感官,这件事只有乔鲁诺发现,也只有乔鲁诺能够保守这个秘密。


当我触碰你的时候,就像在看西西里岛的无声电影。



乔鲁诺碰触布加拉提的手,它们柔软而温暖,却摸不到分毫脉搏的跳动,那件染了血的衣服变成了一只半红半白的玫瑰,被别在布加拉提的鬓边,他无声的捧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嘴唇,他一寸一寸展开布加拉提的手掌,把那些细小的流血的伤口一个一个修补。

乔鲁诺的绿色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翡翠般的碎光,这珍贵的翡翠不吝啬地流转在布加拉提的躯体上,那身体上横亘着何其多的拉链状伤口,如同肉体被多次搅碎又拼接起来,又如同一条痛苦流淌的河,他把手掌轻放在他的心口,那里有一道深深的横贯的印子,而那颗曾经分为两半的心脏,无声的停止了他的钟摆。

未来教父的手缓缓滑下,摸过他细韧的腰肢,流连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他碰触过的地方,松弛的皮肤又变得光滑饱满,浮肿的组织恢复原状,暗沉沉的死气一点一点被他从那面颊上吻去了,乔鲁诺专注于手中的躯体,如同给一个贵重的陶瓷娃娃补釉。

他喜爱他健康的肤色,他长长的睫毛,身上一轮一轮的战斗留下的勋章,修长充满爆发力的肢体,每一个部位都被仔细的填补和复原,新的生命灌注进去。

布拉加提,应该很喜欢海吧。他一边做一边想,如果没有加入组织,他应当在那不勒斯的海港里做一个快乐的渔夫的儿子,在每个夏天一头扎进海水里,把自己晒成巧克力布丁一样甘甜可口的棕色,浑身沾满海盐和最明亮的阳光。

乔鲁诺想起自己第一次明明确确,有意识使用黄金体验的时候,那是在救了那个人却不久之后,他看到了“它”,它触摸的对象是自己家院子里的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对一个不受欢迎,处处被欺负的孩子来说,那棵树是他为数不多的沉默的“朋友”,被养父抽打着赶出家门的时候,他偷偷的攀上树枝,一动不动的呆在上面几个小时,直到所有的星星都苏醒,他的妈妈醉醺醺的提着包踩着月影归来的时候,他安静的搀着踉踉跄跄的母亲走进家门;在他饿着肚子的时候,树上会掉下许许多多红彤彤的果子,在它们被鸟儿啄食干净之前,乔鲁诺把它们仔细的捡起来,当做一顿奢侈的,来自“朋友”的款待;这个阴沉的孩子对着啄木鸟和松鼠的树洞喃喃吐露心事。



黄金体验的手指碰到了它的树干,须臾间它旺盛地抽枝,开一树熙熙攘攘的白花,结出他从未见过的,红到发亮的,饱满甜美的果实,然而转瞬那果实腐烂,那树干膨大,枝叶枯萎、曾经生机勃勃的绿色化为委顿于地,干瘪枯瘦的死枝。



哭着的孩子用黄金体验一次一次碰触那堆腐朽的树干,多少次也无济于事,他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他的树耗尽了本该生生不息轮转的生命而死去,那夏天死去了。



所以在他十五岁前,他从未试图对任何一个人用过“黄金体验”,生命凋零的记忆鲜明的扎在他的脑子里,随着境遇的改善,即使是对着欺负他的坏孩子,也不曾动过使用黄金体验的念头。


现在,布拉加提变成了那棵救不了的树。

那一刻,他发现布加拉提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生命的波动在他的身体里彻底止息了,乔鲁诺修好他的躯体,可是驱动他的生命的能量,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眼前金灿灿的,无情的流逝,布加拉提像一个过度运转的核,尽管他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为他补充生命的电量,可是用以驱动的核每一刻都在磨损着,他无能为力,他没能从“箭”下救下提着水桶的老爷爷,以毫厘之差修好了布加拉提的身体,却没能彻底挽回他。

乔鲁诺说了谎。

这并不是布加拉提的伤口第一次流血,也不是乔鲁诺第二次打量他的伤口。

乔鲁诺总喜欢在手里把玩一些细碎的小玩意,他把这些小东西藏进他的瓢虫胸针里。

在不经意的某一刻,他总会发现布加拉提的致命伤在缓慢的裂开,一点一点流出所剩无几的血,像裂开这以秒计算的平和背后的惨淡真相。


那伤口在流血,总是在流血,一直在流血。



一刻不停的裂开。一刻不停的想要把白色的布加拉提染成红色。



这令人厌恶的死!



在米斯达和纳兰迦打闹的时候,在他们坐在电脑前。与神秘人对接的时候,在乔鲁诺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在布加拉提朝他们呼喊的时刻,他的瓢虫知道那里在缓缓裂开。



如果布加拉提知道,他肯定会相当吃惊,布拉加提的身体里留下了一路的旅游纪念品:顺手拔下的拨片,吃饭收集的瓶盖,车钥匙上的挂件,罗马竞技场的地图……乔鲁诺随时随地,不择手段的修补着那个伤口,仿佛这样就能让一切 看起来如同正常,他们穿越了海洋来到罗马,找到老板。就可以欢天喜地的迎来一切的终结,如同罗密欧在卡普莱家的舞会上遇到了翩跹起舞的朱丽叶,他们在神父的面前虔诚的许下彼此的一生,在一个洒满星光的夜里歌颂爱情,然而年轻的恋人们所交付的一生仅剩下短短的三天,那个伤口如同命运的毒药和匕首,在每一个充满希望的瞬间,在光辉的觉悟开辟的道路中,让他想起布加拉提逐渐失去的感官,布加拉提每分每秒无法挽回的生命,每一晚他抚摸他毫无知觉的躯体,拒绝相信有那样一个未来:“在某一天的早上布加拉提没有醒来,只留下一个幻影轻声耳语:我当离开,做好你该做的事,无需介怀。”

年轻的神子一言不发,执拗的补天填海,一次一次修补他的伤口,像叼着石头扑向大海的精卫鸟,可什么能够填满死亡的荒芜,填满它那永不餍足的口,让它把布加拉提完完整整的吐出来,又有什
么能够堵住正在决堤的水库?



他一次一次修补那致命的伤口,如精卫填海。





长夜将尽的时候布加拉提醒来,他看到乔鲁诺伏在他的面前不安的睡去,金色的头发映入他海蓝色的眼睛里,像一只翱翔在海面的金乌。

【End】

*其实一开始的名字叫做填海。

看到一张这样的画:黑色的。石油一样粘稠的的死亡污染了美丽的蓝色大海,被封住的冰面在一声一声裂开,一只金色的鸟在空中翱翔,想要带走所有的黑色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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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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